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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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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師

沈懷梅與慕子瑜相遇於一個普通的春日。

那天既不浪漫,也算不上美好,甚至因為擦肩而過得太過匆忙,沈懷梅都記不太清那日的情形。

畢竟那日的風也不溫柔,陽光也不燦爛。而慕子瑜,只是一個從她未來師父家中走出來的陌生人。沈懷梅能夠記得那天的日子,全靠了那與她拜師是同一天。

沈懷梅的師父慕娘,是如今京城中最好的箜篌大師,也是慕子瑜的母親。

那日,沈懷梅在醉花樓中消磨時間,正好遇上了慕娘的演出。素手撥弦間,仿佛有百鳥鳴嘯,鳳凰盤旋,讓第一次欣賞箜篌演奏的沈懷梅驚為天人。

恰逢沈懷梅覺得無聊,想學些新鮮玩意,如今被一曲驚艷,便決定學一學這箜篌。

於是沈懷梅找來了掌櫃,詢問這女子的來歷。

醉花樓原本在沈懷梅母親名下,自她母親難產去世,因為鎮國公府在京中找不出能管事的成年人,沈懷梅早早地就開始打理家事。

若說是這群掌櫃看著沈懷梅長大,也算不得錯。尤其是醉花樓的沈掌櫃,不僅是掌櫃們的領袖,還與沈懷梅頗為熟悉。

沈掌櫃一聽沈懷梅召喚,便迅速趕來,“這女子名喚慕姬,以演奏為生。我見別的酒樓裏都會雇人吹拉彈唱,便也就試試,慕姬是這京城最有名的箜篌大家。小姐可是顧忌她是從左丞相府出來的,那我以後就不再請了。”

沈懷梅挑了下眉,讓他細說這從左丞相府出來之事。

沈掌櫃說話也直白,有什麽說什麽,“慕姬以前是左丞相府養的歌女,聽說是因為偷人懷上了孩子,才被左丞相府趕出來的。”

“您別說,這左丞相府出來的就是比旁人厲害。最開始大家都顧忌著她的出身不敢請,她就坐在人家店裏面抱著箜篌彈一天,那走過路過的都愛聽,生意自然就比別人家的好。那掌櫃的看生意好了,也不好意思,便付給她一些銀錢。”

“後來大家看左丞相府沒人來找茬,便陸續都請她去彈一曲。她便這麽東家賺一點,西家賺一點,將她那私生子拉扯大了。”說起這女子的經歷,沈掌櫃很是唏噓。

“你說的那個好心的掌櫃,不會就是你吧。”沈懷梅從沈掌櫃的神態中覺察出一些微妙,便隨口調侃了一句,“你能不能幫我遞個話,就說你有個親戚想同她學習箜篌,問問她可有意收徒。”

“小姐你想學,就將慕姬請到家裏去,哪用得著你去拜師。”沈掌櫃一聽就不樂意,先勸沈懷梅,“小姐你有所不知,這慕姬雖然在京中有些名氣,可那掙的銀子勉強糊口罷了,住的是京中有名的貧民窟,您怎麽能去那種地方呢。”

“同樣是人,他們去得,我就去不得了?”沈懷梅本就不是一個聽勸的人,“都說是你家的親戚了,又不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去拜師,能有什麽問題?你盡快給我答覆。”

沈掌櫃咽下了那句“若是不願意在鎮國公府上,便出去找個宅院”,應了好。他知道,他們家這位大小姐看上去好說話,但下定了決心便誰的勸也不聽了。

沈懷梅得了答覆便興沖沖地抱著自己剛買的箜篌來拜師。未曾算過什麽吉日,也沒特意挑選過什麽特殊日子,甚至沈懷梅都沒帶什麽特別的束脩,只抓了一荷包銀子。

她倒是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,就連選的箜篌都是平常貨色,是制琴師傅隨手做出來的。可她眼中的平常,與普通百姓眼中的平常,可差太多了。

初入貧民窟,沈懷梅就被人盯上了。可她毫無察覺,只顧著驚嘆這裏房屋的密集與逼仄,還要感慨,果然百聞不如一見。

她拿著抄來的地址,甚至都不知該怎麽去分辨何門何戶。好在慕姬的名聲在貧民窟裏不是一般的大,她一路敲門詢問過去,便也找到了。

剛到門口,就與出門的慕子瑜撞了個正著。

沈懷梅並沒有註意這個與自己擦肩的男子,她已經聽見屋裏傳來的琴聲,證明自己沒有找錯。沈懷梅上前敲門,學貧民窟裏的人喚她慕娘。

倒是那些一路尾隨沈懷梅的人,看見慕子瑜投來的視線便四散而逃。

之前敲門問路,看見這裏的百姓大多是幾戶共住一個院子,到了慕娘家門前便也以為是這樣。雖然禮貌驅使著她敲了院門,敲過之後便直接推門進去,與正在院中彈箜篌的慕娘四目相對。

驟然看見有人來,慕娘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亂,待她看見小姑娘手上也抱著箜篌時,手下的曲調便又歡快跳躍了些。

沈懷梅便站在門口,聽完了這一曲。

“你聽到了什麽?”一曲畢,慕娘招呼沈懷梅進來,又進屋拿了個坐墊給她。

剛一見面就被考查,沈懷梅思來想去,還是順著自己的直覺說,“之前在門外聽著,微風拂面,春日暖陽。老師見了我之後轉了調,有些像,歡迎。”

沈懷梅越說越不自信,不僅語氣中帶著遲疑,就連吐字都不算連貫。卻沒想到慕娘聞言便直接笑了起來,“是呀,是在歡迎你呀。”

慕娘笑起來的時候會將牙齒露出來,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是要將她的喜悅溢出來。沈懷梅見了,便想不起之前的緊張與局促,跟著一起笑起來。

心情穩定下來,沈懷梅端端正正跪在慕娘身前,行了叩拜禮並奉上自己帶的銀子,“老師,這是我的束脩。”

慕娘看著沈懷梅掏出的滿滿一荷包銀子,也沒有推辭,只是接過之後對她說,“我的學費並不貴,你這些銀子已經夠讓你學到出師了。”

不待沈懷梅說更多,慕娘便拉著她坐下談起別的,“今日你第一次來,也不算熟悉,咱們先來聊聊天吧。你為什麽想要學箜篌,是覺得喜歡箜篌,覺得好玩,還是想要學門才藝將來好尋門好親事。”

沈懷梅看向慕娘含笑的眼睛,鄭重地說,“我喜歡箜篌。那日在醉花樓見了老師彈奏,一時間驚為天人,便也想像老師一樣,曲聲一起,仿佛見百鳥鳴嘯,鳳凰盤旋。”

察覺到慕娘笑意更盛,沈懷梅仿佛不好意思般地移開眼,“而且,我喜歡持箜篌的姿勢。”

“當初教習嬤嬤演示的時候,我也是一眼就看上了這演奏時可以席地而坐的箜篌。”慕娘並沒有笑話沈懷梅的理由,反而更開心了些,“那時候姐妹們都更喜歡琵琶這種能在行動間演奏的,或是琴瑟這般更得老爺少爺們推崇的。只有我,一眼就挑上了這箜篌。”

“我只是喜歡能夠抱著它彈奏,像抱著一張弓。”沈懷梅摩挲著懷中的箜篌,自她得了這架箜篌,便常常抱在懷裏摩挲,短短幾日便已經成了習慣。

“那你現在的姿勢可不夠標準。”慕娘起身繞到沈懷梅的身後,幫她調整姿勢。

整個人被抱在懷裏,沈懷梅聞到了慕娘身上的香味,應當是采了鮮花染在衣服上的,雖若隱若現,可一旦聞到了就忍不住喜歡。

在沈懷梅的記憶中,從不曾有年長的女性抱過她。不知道母親的懷抱,是否都是這樣的溫暖與馨香。

在沈懷梅想來,慕娘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親,不然那孩子說不定都無人知曉便死去了。雖然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誰,無論是誰,也不曾照顧過他們母子二人,所以慕娘撫養這個孩子也不是因為那個男人。

只是因為她是孩子的母親。

她們正在母子二人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院子裏,在這個院子裏,慕娘的身份便不只是沈懷梅的箜篌老師,還是一位母親。

而此刻,沈懷梅正在從這位母親身上,偷一片剪影,來想象自己無緣得見的母親。

“剛開始動作都會變形的,多練習幾次就會記住了。”慕娘雖然發現了沈懷梅的失神,卻也沒說什麽,她只是牽著沈懷梅的手擺成了標準姿勢,“好了,今日天色也不早了,你早些回去吧。小姑娘天黑了還在這亂糟糟的地方逗留可不安全。”

慕娘放開了沈懷梅,那縷馨香也隨之遠去。沈懷梅察覺到自己的失態,她感謝慕娘的體貼,卻也懊惱給師父留下了糟糕的印象。為了好好表現,沈懷梅急中生智,“那我以後便每日上午來學,中午時候我們便一起回叔父那裏用膳,之後老師便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。”

已經收了那麽大一筆銀子,慕娘並不準備再收其他。沈掌櫃對慕娘有恩,慕娘一直記在心中,當年若不是他給的那筆銀子救急,她與兒子都活不下來。雖然沈掌櫃並不覺得自己施恩於她,每次都強調銀貨兩訖。可既然銀貨兩訖,慕娘便不能再應這之後的午膳。

沈懷梅見慕娘沈默,便知道她想拒絕,“老師可是不喜歡醉花樓的飯菜,那老師喜歡哪裏的,我們就去哪裏。若是老師吃膩了,多換幾家也使得。”

慕娘看見少女眼中的執著,她很熟悉這種眼神,她的兒子也經常露出相似的神情,一旦決定了什麽,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。而慕娘的選擇,往往都是妥協。

“醉花樓就很好。”

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,兩臂纏上慕娘的一側胳膊左右搖晃,“那我們便說好了,今日我就先回去了,明日再來找師父。”

這般撒嬌的動作沈懷梅做起來並不熟悉,好在慕娘也不曾被人做過這種動作,所以沒有發現。她只是學著記憶裏見過的,笑著刮了一下沈懷梅的鼻頭,“幫我向你叔父帶好。”

沈懷梅吐了吐舌頭,回了一句“知道啦”,便抱著箜篌笑嘻嘻跑了。跑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過身行了一禮,得了慕娘含笑的擺手,才走出門去。

到了門外,沈懷梅便收起自己的笑意,拼了命地板起一張臉。可是腦子裏還是不住地回想離開前與慕娘的互動,越想越高興,自然就沒有註意到迎面走來的慕子瑜。

兩人再次擦肩而過,只是這一次,慕子瑜目送著沈懷梅走出貧民窟,身影消失才重新走上自己回家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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